黑云压城，整座城市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江寻抬头望天，满是厚重的乌云，瘆人的凉风裹挟着夏天些许负隅抵抗的躁意压向每一个路人，两种冲突割裂的感觉惹得江寻很不舒服。
他不禁紧了紧手上的黑伞。
人民医院，13楼。
老人的耳朵动了动，勉强睁开混浊的双眼，看向门口瘦削的少年。
“外头估计该下了，这大黑云……”江寻把雨伞倚在窗边，顺手把打开的窗户合上了一点。
老人气管里卡着痰，也可能是血，呼哧呼哧半天发不出什么动静，己经肿掉的眼皮让江寻看不出他的意思，只剩下心里扛不住的沉重。
“下场雨，这两天起码不热了，凉快凉快挺好的，光闷着对你身体也不好。”
江寻看不出老人的意思，也就自顾自地絮叨了起来，“这雨下的好，听着雨声，闻着雨味，晚上睡得就舒服多了，你也能睡个好觉。”
实在找不出什么话说了，主要是江寻这段时间过得机械又单调，实在没什么可以给老人分享——且不提老人还有没有能力听清他说话吧。
“你怎么就那么多故事……”江寻回忆起老人在他小时候抱着他讲故事的画面了。
老人的故事有很多，讲怎么让江寻爸爸读书的故事，讲和江寻奶奶怎么度过的文革，还和在江寻惊愕的眼神中笑呵呵地讲完郭巨埋儿这种“恐怖”故事。
现在反过来了，可是江寻只有“今天吃了什么” “找了什么兼职” “外面天气如何”这种话题能拿得出手，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无聊。
“真失败啊……”江寻如是想着，一边握住了老人微微浮肿的手，不敢使多大劲，怕扯到老人手臂上的针头。
下午五点半，病房来了亲戚，是老人的兄弟一家，特地从村里赶过来说要帮忙照看老人。
“你好好读书，我们看着你爷爷就行了。”
三爷爷把江寻推到电梯口，“当时你们家帮了我们大忙，现在我们也要帮你们家渡过难关。”
好好读书……江寻心虚般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嗯”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病房里面。
三爷爷的两个儿子刚轻手轻脚地把水果放在地上，抬头与江寻对上目光，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江寻受不了亲戚们热情的目光和深藏在眼里的期冀，和三爷爷道完别之后就进了电梯。
癌细胞皮下扩散，好像是从腰椎开始的，江寻当时在上课，他不知道。
只是父亲在照顾爷爷几个月之后心力交瘁，骑电动车时突然眼前发黑，摔了。
右腿，右胳膊，左手腕全都骨折了，基本上丧失自理能力。
这是江寻被迫请假回家的第三个月，不过好在请的这三个月假里面填充了一整个暑假，高二课程应该……拉不下太多。
网课也没时间听就是了。
或许自己有时间了真该补一下课程了，他成绩很好，可正因为他成绩很好，才知道完全抛弃学习的三个月对一名高考大省的高中生来说伤害多大。
想起刚才三爷爷那句“好好学习”，江寻心里又是一阵恍惚。
外面还是黑乎乎一片，空气远比先前燥热，真的就是等一场大雨把它彻底浇灭，不死不休的意思。
要去24小时便利店兼职，今天正好是晚班，没什么人光顾，他有充分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江寻用了西十分钟走到家，顺便买了盒饭，己经一身汗了，外面那要死不死的天气让人难以忍受。
他喘了两口粗气，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一股，很浓的烟草气息扑到了江寻脸上。
说实话，有点臭，江寻甚至想咳出来。
“爸，我带饭回来了，记得吃，别放凉了。”
江寻偷瞟了一眼父亲江哲，和茶几上插满烟头的烟灰缸，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背上了书包。
江哲冲着房间里瘦削的身影点了点头，又摸出了烟盒，很是别扭地伸手去够打火机。
江寻背上包之后快步逃离了自己的家，小心翼翼又快速地跟江哲告了别，轻轻把门关上。
晚上六点到凌晨两点，这是江寻的工作时间。
与另一名店员交完班，江寻把伞倚在座位边上后就坐在了工位上打开了书包。
先学物理，学校进度己经开始复习第二个大单元了，他却连课本最后一个单元的课都没上完。
江寻其实蛮喜欢便利店的环境的，尤其是晚上的便利店——有灯，有空调，很安静。
光是这三点就让江寻十分满意，起码他有机会在这里好好学习，让他和同学们的差距更小一点。
这就够了，还能奢求什么更好的环境呢？
一口气学习到十点半，眼皮开始发沉，摸着书页的手感觉书页很皴，很干，仿佛轻轻挖一下就会激起满身鸡皮疙瘩；找的教学视频里老师绘声绘色的讲述在江寻耳朵边犹如白噪音一般刮过，己经一点也汲取不进去了；握着笔的右手恍惚间松了一下，笔就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江寻张着嘴，呆愣了三西秒之后才僵硬地伸手去够桌子上的笔。
感觉学了好多，但是又什么都没学，心里的一个个崭新的知识点甚至等不及时间洗礼就己经开始泛黄，风化。
江寻把右手覆盖在笔上，但是没有抓住，头颅微微低下。
好累，太累了。
连续近一百天的工作八小时，按时去照看爷爷，给父亲上药，买饭，同时还要兼顾自己的学习……江寻捋了捋三个月来一点点留起来的头发，缓缓趴在了桌子上。
要是父母没离婚，现在应该轻松许多吧……还有爷爷的病，做了这么多次手术，现在哪怕呼吸都是极致的痛苦，真的还要这样……不，江寻，你不能这么想，你怎么能想着爷爷去……江寻双手一点点环在了头上，最终抱紧了自己的头，整个人微微颤抖。
好累，好闷。
今天又忘了吃饭，三顿都忘了。
江寻猛然坐起。